第86章 10_灯下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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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10

 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双子塔的,她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,偶尔还会恍惚。

  而坐电梯下楼的时候,就和上来时一样,会因为楼层过高,下降和上升速度过快而出现一阵耳鸣。

  再加上她心里有些乱,情绪也有起伏,以至于走出电梯时,她脚下还有点打晃儿。

  周珩皱着眉头,下意识用手扶去旁边的墙。

  但她碰到的却是一片温热,接着就有人攥住她的手,另一手则落在她的背上。

  周珩下意识看向温暖的来源,却刚好对上程崎的眼睛。

  原来程崎一直跟着她坐电梯下来了。

  周珩吸了口气,站稳后将手收回,说:“我没事。”

  话落,她就面无表情的往外走。

  程崎却没有停下,而是以同样的速度跟上去,等走出门口,他的车也到了。

  程崎将车门打开,就站在旁边看着她:“我送你。”

  周珩看了看后座,又看向他,只有一秒的停顿,就坐了进去。

  程崎走到前面,等司机离开,便坐进驾驶座。

  直到车子开上大路,程崎将车载音响打开,播放了一首旋律和缓的音乐。

  再透过后照镜看向周珩,只见她沉着脸一直看着窗外,似乎还在想刚才和梁峰的谈话。

  半晌过去,程崎忽然开口了:“师父说了,以后你想来随时可以过来。”

  周珩一顿,因为这话而醒过神,问:“这些年,你一直跟着他?”

  程崎“嗯”了声,转而又道:“大部分时间吧,还要去掉我坐牢的那几个月。”

  周珩又问:“为什么坐牢?”

  程崎说:“因为替人背锅,用这个人情来换取重要资源。其实本该坐的更久,但因为钱花到位了,关系打通了,结果就缩短到几个月。这就是美国,凡事皆可交易。”

  周珩没接这茬儿,又一次将视线转开,看向窗外,隔了几秒将话题转开:“你了解他么?”

  程崎想了下,说:“不敢说完全了解。他对我很严厉,也有栽培之恩,教过我很多事,也令我明白什么叫做人。”

  周珩有些不解:“听你的描述,你们是感情的。但我不懂,就因为这份感情,你就愿意为他做那些踩线的事?将来若是清算下来,他是教唆了你,可你也逃不掉法律责任。”

  听到这话,程崎轻轻笑了。

  周珩又看向后照镜:“你笑什么?”

 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,程崎也看过来,两人目光对上,停留了几秒,他才问:“你有没有想过,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,连基本的遵纪守法都不可能。”

  周珩没有接话,仍是看着他。

  程崎说:“就算没有他的引导,我也不会循规蹈矩。这件事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想明白了。弱者没有根基,只能任人宰割,钱和权才是立足的根本,要不然怎么人人都在追求呢?”

  绿灯了。

  程崎又将车开上路,同时说道:“我知道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,不过我也确实见过一辈子违法乱纪,富甲天下,最后却得以善终的人。那些走到半路就遭到制裁的,要么就是运气不好,脑子不行,或是站错队,要么就是从一开始就是作为门面和替死鬼而存在的。”

  周珩的眼神渐渐变了:“难怪每次只要和你稍微亲近一点,我就会觉得很陌生,很不真实,原来这才是你。”

  又或者,这也不是真正的程崎,而只是他隐藏的其中一面罢了。

  程崎笑道:“谁不是呢,现在人人都有几个面具,随时切换。”

  周珩问:“你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么?”

  程崎说:“我从不做此侥幸,我知道自己的位置,也知道有一天,我会被推出去。可那又如何?就算我循规蹈矩,我现在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。你知不知道这个社会对孤儿的恶意有多大。它们不会浮在表面,却存在每一个角落。”

  周珩沉默了。

  也就是在这一刻,她忽然开始明白顾瑶的话了。

  顾瑶的意思是,像是青青那样的孩子,在她的思维社会适应能力还没成型时,是有机会引导的,而不是去激化。

  而当时的周珩对这件事并没有抱有幻想,甚至觉得是浪费时间。

  如今想来,或许这个世界上若能多一些和顾瑶一样观念的人,大概就能阻止一些“悲剧”吧?

  周珩不是圣母,当她听到程崎的言论时,第一反应也不是觉得他偏激,或是想谴责他。

  别人或许不了解,可她却是明白的。

  当一个人遭受到强烈的不公时,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,心里充满了挣扎,却对现实无能为力。在这种情况下,旁人怎么还能要求他对别人善良以待?

  周珩又问自己,她恨么,无疑是的。

  可是恨又如何呢,她能为自己做什么,为母亲做什么?她有这个能力反抗和反击么?

  结果就是,她连放弃报仇,远走高飞权利都没有,也只有恨这种情绪,才是她唯一能自主的。

  周珩垂下眼,无声的吸了口气。

  就在这时,程崎又一次开口了:“陈凌姐在牢里自缢了,我什么都做不了。曾青被廖云川逼成现在这样,我也挽回不了什么。但最起码,我用全部人生交换得来的权力和财富,还可以将子苓带回来,帮她完成人生里的最后一件事。还有陈凌姐和曾青的仇,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。这些事,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,就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,或许子苓就会死在那个山沟里,而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。”

  说话间,车子缓慢的驶入周珩住的小区,直到停在公寓楼下。

  程崎转过头来,盯着周珩的眼睛,又道:“你问问自己,你在欧洲挣扎了几年,回到周家,又从许景枫,跳到许景烨,你为的到底是什么?只是为你母亲讨回公道么,还是因为被人打压到绝境而不得不反抗,要和这个世界的法则斗一斗,要宣泄堆积了二十几年的恨,要证明自己可以?”

  周珩抿紧了嘴唇,一言未发。

  可她的眼神却是直接的,深不见底的。

  而与此同时,她心底也有一道声音蹦了出来,那是被她压抑了多年,藏在角落里的魔鬼,也是养在深渊里的一粒种子。

  它对她说,别再找借口了,你像是狗一样爬到今天,可不仅仅是要为你母亲报仇啊,你图的是什么,那最原始的驱动力是什么!

  是如果有一天,有人像是欺负你母亲一样欺负你,将你按在泥坑里摩擦的时候,你有绝对的能力反抗,也有无视这个世界法则的实力,反过来将对方踩在脚下,就像你小时候用火烧死那只蜈蚣一样,看着它挣扎、扭曲,看着它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你的“制裁”!

  主宰他人的命运的感觉,是多么的爽啊!

  当这样疯狂而变态的念头,终于破土而出时。

  周珩竟然感觉到内心的纠结和挣扎,正在一点点抚平,她竟然觉得舒服了很多。

  然后,她微微吸了口气,同时眼皮垂下,整个人看上去竟然平静得出奇。

  她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一手拿着自己的包,另一手按下车门的把手,随即下了车,头也不回的走进公寓。

  ……

  周珩听到身后汽车引擎的发动声,知道程崎正驱车离开,而她脚下也没有停,而是一路面无表情地坐电梯上楼。

  直到进了门,她没有开灯,就只是换鞋、洗手、煮热水,然后泡了一壶茶,倒出一杯,来到沙发前坐下。

  周珩的整套动作都是机械性的,而在昏暗的屋子里,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前方。

  此前那些因为见到梁峰,听到真相,而带来的震撼和疑惑,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了。

  那些东西,或许是真相,也或许不是。

  许、周两家的阴谋,或许是罗生门,也或许不是。

  这些事情都是无法肯定的,也或许永远肯定不了,但一点是清晰的,毫无疑问的。

  那就是,它们摆在她面前,仿佛一块照妖镜,清楚的映射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,以及一直藏在角落里那最直接的欲望和渴求。

  她知道,她并没有被梁峰说动,也没有失去思考能力,因为袁生的一段话,就相信这所谓的“真相”。

  此行唯一的收获就是,尝试将那些挣扎和坚持放下,尝到那种虽然罪恶却又舒畅的感觉,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  思及此,周珩将杯子凑到嘴边,抿了一小口。

  那温热的茶水流进胃里,很是温暖。

  然后,她微微勾起了嘴唇,笑了。

  就在这时,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。

  周珩望向那块亮起的屏幕,清楚的看到来电人的名字——许景烨。

  她安静了几秒,将杯子放下,按下通话键的同时,点开免提:“喂,景烨。”

  许景烨带笑的声音很快传来:“又消失了一天,干嘛去了?”

  周珩垂下眼,非但毫不紧张,反而还有一点漫不经心:“有些事要办,是我家里交代的。不过已经办妥了,明天我保证会准时来上班。”

  许景烨叹了一声,又问:“有没有按时吃药?”

  周珩顿住,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,秦松给她开了药,而她竟然忘了吃:“哦,吃了,有点效果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许景烨又话锋一转,说:“再过几天,咱们要订婚了,你可不要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。”

  “怎么会呢?”周珩笑了。

  只是那笑容只维持了一秒,就落下了。

  昏暗中,周珩一手托着腮,另一手抚摸着杯缘,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一个念头。

  ——十七年前的小白楼。

  “景烨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你还记不记得……”

  周珩刚吐出这六个字,又忽然停下。

  思路一转,她想起了那天周楠申的话,他说他怀疑,梁琦的死是“周珩”做的。

  言下之意便是,“周珩”在那年也有可能去了小白楼。

  再结合袁生在录音中的分析,如果周楠申真的是为了账本而杀人灭口,又不便自己出面,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,利用“周珩”去做?

  可那时候的“周珩”也不过才十二岁,周楠申要测试继承人,需要这么着急么?

  但话说回来,当时的许景枫和许景烨也还未成年,许长寻不也布置了同样的任务给他们么,目的就是看两个儿子谁更成器。

  再说如果先一步赶到小白楼的人是“周珩”,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,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。

  问题是,假设这个推断成立,那么“周珩”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,她一定需要他人的掩护,比如许景烨,或是陈叔?

  因为这番分析,周珩突然就安静下来。

  许景烨只听到上半句,等了片刻,说:“阿珩,你要说什么。”

  周珩“哦”了一声,笑了,随即十分自然的问:“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小白楼么?”

  这话落地,两人相继沉默了。

  无论是电话这头,还是那头,都过于安静。

  片刻后,电话里传出两个字:“记得。”

  周珩盯着来电显示上“许景烨”三个字,头皮下意识绷紧了,背脊的汗毛也跟着竖起来。

  然后,她又听到许景烨问: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
  周珩垂下眼,在手机光线的照射下,笑容里透出一丝诡异,同时还睁着眼睛编瞎话:“哦,昨晚没睡好,做了好多梦,也不知道为什么梦到了你,梦到了小白楼。”

  几秒的停顿,手机里响起许景烨的轻笑声。

  他说:“看来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了。你这么多年都没提,我还以为你早忘了。”

  周珩跟着眯了眯眼睛,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这句话,便跟着应道:“怎么会忘记呢。”

  许景烨笑道:“你总是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,难怪老说自己休息不好。”

  周珩吸了口气,没有被他将话题带开,接着说:“我不仅梦到了小白楼,我还梦到了梁琦,还有周琅。她们变成了骷髅,还从土里钻了出来,真的吓着我了。”

  “看来你真的要早点搬过来了。”许景烨叹了一声,“你小时候做噩梦,也都是这样,第二天肯定要来找我,让我哄你睡一会儿。”

  周珩皱了下眉头,跟着说:“是啊,有时候你还会趁着我睡着了动手动脚,欺负我。”

  几秒的安静,许景烨再开口时,声音越发的低沉:“阿珩,我已经等了很久了……”

  周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轻声说:“我困了,想去睡一会儿。”

  许景烨笑道:“去吧,祝你今天有个好梦。”

  周珩按掉了通话键,随即环抱住双膝,转头看向落地窗。

  窗帘闭合着,只在末尾处留了一道缝隙,透出一点窗外的光亮。

  周珩又盯着那道缝隙看了片刻,遂拿起手机回到卧室,换了身衣服,快速冲了澡,带着身上残存的湿气,就这样钻进被窝。

  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,翻了个身,不会儿竟然真的觉得有点困了。

  然后,她闭上眼,让自己的精神逐渐放松。

 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,可是几分钟后,睡意袭来,从还有意识到入睡,不过就是瞬间的事。

  ……

  这一觉,周珩睡得额外沉。

  期间手机响了几次,进来几条微信,她都没有感觉到。

  直到她逐渐转醒,躺在床上又闭了会儿眼,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,便拿起手机点了一下,眯着眼看到了时间,显示是三点半。

  周珩反应了一下,才知道这是凌晨。

  她记得她是下午回的家,到家没多久就洗了澡,然后就睡着了。

  她一直睡到现在么?

  周珩呆了片刻,遂打开床头灯,靠着枕头坐起来,便开始看微信。

  这里面有工作微信,有林明娇的,也有许景昕发来的。

  林明娇问她:“你和景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,就下周三吧,就在家里办个小仪式。怎么样?”

  周珩没有回,转而又打开许景昕的聊天窗口,见到这样一句。

  “我已经听说了,看来我要改口叫你二嫂了。”

  周珩盯着这句话,一时觉得好笑,一时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揶揄或讽刺她,随即又想象了一下许景昕那副样子若是幽默起来,会是什么样。

  然后,她回道:“叫吧,我受得起。”

  消息发出,周珩就关掉微信,打算干点别的。

  可还不到十秒钟,她的微信又响了。

  周珩点开一看,竟然是许景昕的回复:“你还没睡?”

  周珩也很诧异:“我下午就睡着了,一直睡到现在,也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了。你呢?”

  许景昕说:“我睡了不到六个小时,刚醒,睡不着了。”

  “你的作息一直这样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睡眠质量呢?”

  “还可以。”

  不咸不淡的对了几句话,周珩转而问道:“对了,新司机定了么?”

  许景昕说:“定了。”

  “陈末生?”

  “不,定的是另外一个,叫林戚。”

  周珩说:“哦,原来你没接受程崎的安排。”

  “算是接受了。”许景昕说:“林戚的女儿,就是陈末生的儿媳妇。”

  周珩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陈末生的背景,好像是他的儿子陈语和儿媳妇林玥一起遭遇车祸去世了,而且当时林玥还怀了孕。

  周珩问:“我不懂,为什么变成林戚了?我还以为你当初相中陈末生,是因为要针对康雨馨?”

  许景昕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话锋一转,来了句:“我有点饿了。”

  周珩发过去一个问号,说:“饿了就吃。”

  许景昕回道:“我打算出去吃,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。”

  这回,周珩只回了省略号。

  隔了几秒,许景昕又来了一句:“你呢,要不要一起,边吃边聊?”

  周珩盯着这句话好一会儿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先是看了眼时间,然后说:“哦,那你把地址发给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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